作者:Gav Thorpe
一直到中午他们都在向西方帝国的方向前进,朱巴尔巍峨的高墙和堡垒渐渐消失在他们后方,王座厅的高峰也被低矮的云层掩盖。
正午时分瑟伦丁叫停了队伍,空气中充满了数百个矮人吃三明治,喝啤酒和大声争吵的声音,就如同竞选结束后一般的光景。吃饱喝足后,空气中又弥漫着从烟斗冒出的浓烟,像倒扣在烟斗主人身上的一小片云。
瑟伦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伸展开双腿欣赏着风景,在群山之巅他可以看到许多英里之外,那连绵起伏的山峦,硬岩以及稀疏的草木,在目视范围之外,他只能依稀辨认出帝国那青翠的领土。在他点燃烟斗的时候,有人在他肩膀轻拍了一下,这使他回过头去。亨利德站在他身后,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很年长的,系着简单绳扣腰带的白胡子矮人,这个陌生人身披一件蓝色羊毛罩衫,粗糙龟裂的手上握着一块磨刀石。
“愿葛朗尼与你同在,尊敬的王,”陌生人微微躬身:“我是个普通的旅行者,用我的磨刀石和智慧来赚两个小钱,请允许我为您磨快斧刃,或者也许能提出一点经验之谈也说不定?”
“我的符文战斧锋利无比,”瑟伦丁撂下一句话,转身就想离开。
“别心急,陛下,”年老的矮人说:“在以前那段时间,无论是卑微的还是尊贵的矮人,都免不了要余出一段时间来学习。”
“让他说完吧,瑟伦丁,”阿伯瑞克从路的另一侧走来:“看他的年纪都能当我的父亲了,表现得尊重点吧。”
瑟伦丁转过身来,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个小贩感激地点点头,从背上扯下了背包并在路边坐下,那玩意看起来很沉,而且瑟伦丁还注意到有一个包裹得破破烂烂的斧头状的东西隐藏他的斗篷里面。几次艰难的喘息后,他在自己的包裹上坐了下来。
“兽人,是吧?”小贩说着,从衣服的褶皱间摸出一支漂亮的烟斗。
“没错,你见过他们?”瑟伦丁有点惊讶。
老矮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腰带上别着的袋子,开始往烟斗塞满烟草,接着从小袋中抽出一支长火柴,在坚硬的路面上划燃了它,点起了他的烟斗。在几次满意的吞吐之后,他才把注意力转回国王身上。
“是的,我见过。”他说:“虽然不是近期,但我确信我见过他们,一群狡诈恶毒的家伙,而且很少犯错。”
“等我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消停了。”瑟伦丁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的?”
“哦,有一阵子了,大概……一年左右,”陌生人说。
“一年前?!”刚走到父亲身边巴伦丁惊呼:“那不是他们杀死我大哥的时候吗?”
瑟伦丁皱了皱眉头,示意儿子安静。
“是,没错,”小贩说:“距这儿不过一天的路程,就是道辛王子陨落的地方。”
“你见证了那场战斗?”瑟伦丁问道。
“我倒希望是的,”陌生人叹息道:“那样我的斧头就能饱餐兽人的血肉,但很不幸我去得太晚了,兽人们已经离开了。”
“没关系,这次朱巴尔的勇士会解决这件事的,”巴伦丁摸着腰间的战斧:“而且,人类的军队会和我们并肩作战。”
“切,人类?”小贩啐了一口:“他们在战斗中什么也得不到,自从年轻的西格玛以后,他们培育出了哪怕一个配得上战士之名的人吗?”
“韦瑟尔爵士是个有手腕的人,那才是人类所擅长的,”亨利德说:“他还拥有不少矮人黄金呢。”
“黄金不过是评判一个人价值的一种方式,”陌生人摇摇头:“当高举斧头热血沸腾之时,我们所拥有的不是财富而是勇气,这才是最可贵的。”
“你又知道些什么,”瑟伦丁不屑一顾地说:“我敢打赌你穷得叮当响,我可不会允许一个一贫如洗的无名对我的盟友出言不逊。”
“谢谢你的建议,但我觉得已经够了,亨利德,送客。”
这个魁梧的矮人老兵向前一步,用带着歉意地眼神示意老人起身,老人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然后缓缓站起,背起了他的包。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呐。”陌生人叹息着,转身离开了。
“嘿!别像教训小崽子似的教训我!”瑟伦丁在他身后大吼道。
他们目送着老人沿着路慢慢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两块巨岩之后,瑟伦丁发现阿伯瑞克仍在专注地盯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好像他还能看到那个陌生人一样。
“他的警告和他的空钱包一样毫无说服力。”瑟伦丁向小贩离去的方向不屑地摆摆手。
“朱巴尔的王什么时候也开始用金钱去计量智慧了?”阿伯瑞克不悦地说道,瑟伦丁想反驳,但符文大师已经转身走开了,一边跺脚一边挤过围拢过来的部队。
在卡拉兹—阿—卡拉克的每一间门厅和每一条回廊中都回荡着庄严的鼓角声,小小的房间只剩下了两个人影,斯诺里躺在他低矮宽大的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和他的胡子一样苍白。在他身边跪坐着一个人,正将双手覆在矮人王的胸膛上,他正是奥苏安的马雷基斯王子,曾经的凤凰王军将领和现任精灵驻矮人帝国的大使。
房间中挂满了厚重的挂毯,上面描绘了他们俩并肩作战的场景,当然,适当地夸大了斯诺里的作用。马雷基斯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反感,因为在奥苏安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威名被高声传唱,而斯诺里·白胡子仅存于耳语之中呢。人都是这个德行的,精灵王子思忖着。
斯诺里的眼皮抬了起来,露出了阴翳的,淡蓝色的双瞳,他的嘴角尽力拧出一个微笑,轻轻拍着马雷基斯的手臂。
“假如我们矮人能和你们精灵一样长寿的话就好了,那样我的统治还能延续千年。”斯诺里笑道。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免不了一死。”马雷基斯说::“生命的价值要靠我们在一生中的所做作为和我们为亲眷留下的遗产来延续,如果这些在我们死后就消失了,那即使是千年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是啊,”斯诺里点点头,笑容渐渐消失:“我们的事迹是值得传唱的,不是吗?我们两个伟大的国家联手赶走了那些野兽和他们的神灵,现在人民安乐,贸易通达,还在不断繁荣壮大。”
“归功于你英明的统治,斯诺里,”马雷基斯称赞道:“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而且这份荣耀将会代代延续,经久不衰!”
“也许,能期待这份伟业能最终在后辈的身上建立?”斯诺里说。
“愿神明保佑。”马雷基斯点点头。
“他们就该那么做!”斯诺里坚定地说道,他咳嗽着将自己推坐起来,他的肩膀陷入厚重的,金丝绣边的白色枕头里:“别看我年老体弱,气息奄奄,但我的意志还像当初雕成这儿墙壁的那些石块一样坚不可摧!”
“我和我的所有的矮人同胞一样,即便现在日薄西山,灵魂即将奔赴先祖的殿堂,但体内依旧蕴藏着群山的力量!”
“葛林姆尼尔,瓦拉雅和葛朗尼将会欢迎你的,”马雷基斯说:“你可以自豪地坐上你的神坛。”
“我不会的,朋友。”斯诺里皱了皱眉头,继续说:“请听听这个誓言吧,精灵马雷基斯,我战场上的同袍和炉火边的老友。我是斯诺里·白须,矮人之王,将我的头衔和权柄过继给我的长子,虽然我的灵魂将穿越先祖的门庭,但目光依将驻留凡间!让我们的盟友和敌人知道,死亡绝不会是我守护的终点!”
这时,斯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映红了双唇,他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马雷基斯。这时,精灵才刚刚回过神来。
“我将成为复仇的化身,”斯诺里发誓:“当强敌环伺之际我必将回归!当那些肮脏的生物再次染指卡拉兹-阿-卡拉克门前的净土时,我会继续执起战斧,怒火撼动群山!留意我说的,奥苏安的马雷基斯,听好。我们的事业是崇高的,这也是我能为你留下的最好的遗产了。我勇敢的战友,最亲密的知己,现在你也要对我发誓,就像我用这濒死的残躯呼出的最后一口气立下的誓言一样,对我的墓碑和灵魂立誓!你将会坚守我们这么多年来所为之奋斗的宏大理想和夙愿!这一点必将贯彻无疑……天下不应该有背弃誓言这种可耻的行径。”
“我会的,”马雷基斯紧紧地握住老朋友的手,他说:“我向至高王斯诺里·白须,矮人领袖和精灵之友庄严起誓!”
斯诺里眼中的星光涣散了,胸口也不再起伏,敏锐如精灵也无法再感知到他生命的痕迹。精灵不知道自己的誓言是否能让这个骄傲的灵魂安息。马雷基斯松开了斯诺里的手,将国王的双臂交叠在胸前,修长的手指不舍地抚过老友冰冷的躯体。最后,他轻轻阖上了斯诺里的双眼。
“安息吧。”马雷基斯最后看了一眼逝去的国王,然后走出了房间。
在外面,伫立着斯诺里的儿子索迪克和其他几十名矮人。
“至高王辞世了,”马雷基斯的目光越过聚集的矮人们头顶,落在大厅广阔的彼端。随后他低下头,看着索迪克:“现在,你就是下一任至高王。”
没有进一步的言语,马雷基斯轻盈地穿过人群,走向了大厅另一端的出口。矮人们在随后一段时间以秘密的方式商议了对后事的安排,随后鼓声就平息了下来。在索迪克的带领下矮人们进入了房间,将老国王从床上抬起,将遗体扛在他们宽阔的肩膀上,缓缓地穿过房间来到放在至高王座下的石棺前,他们将遗体小心地放在石棺上,然后退出了房间。
在葬礼准备工作进行的三天里,王座厅是禁止打扰的。只要老国王的葬礼还没落幕,索迪克就仍是王子。他现在正忙于派遣使者向其他城塞传递国王驾崩的消息。
到了指定的那天,王座厅的大门再一次由索迪克·斯诺里之子和葛德里·伐石所率领的仪仗队打开,在庄严肃穆的鼓乐声中,送葬的队伍护送着至高王的灵柩走向卡拉兹-阿-卡拉克的深处,诸王长眠之地。
没有颂歌,也没有哭泣,斯诺里毕生的功业都清楚地刻印在他坟墓中的石棺上了。他的一生已经谢幕,现在沉默就是最好的祝福。
按照斯诺里生前的旨意,灵柩上铭刻了出自数个强大的符文铁匠之手的,承载着复仇力量的符文,当斯诺里被放入石棺中时,这些镶着黄金的徽记流转着炽热的魔力光芒,棺盖随即被盖好并用金色的带子封上,符文工匠们齐声颂唱着,将最后的符文施加在带子上以使棺椁免受邪恶力量的侵扰,守护着斯诺里的灵魂奔赴英灵殿。
矮人们沉默地行进着,在这列长长的队伍头顶上,鼓乐最后迭起的高潮在大厅和回廊中悠远地回荡着。
最后一项仪式由索迪克来完成,他举起一个小桶,斟了满满一大杯发泡的啤酒然后喝了一口,随后他虔诚地点点头,将酒杯放在石棺的顶上。
“在先祖殿堂的深处痛饮吧,”索迪克吟颂道:“为那些先行一步的前辈们干杯,以期能让他们记住仍行走世间的亲人。”
翌日上午,这支矮人军队已经离开了世界尽头山脉,现在他们来到了位于朱姆·杜拉克的群山怀抱之中的,一条被世人称为艾薇河的河流边,货运机车的蒸汽活塞发出的轰鸣声在河流两畔的山坡上带起了一阵模糊的回音,伴随着矮人们交谈时坚定而低沉的嗡嗡声传入耳中。
瑟伦丁、巴伦丁和阿伯瑞克一马当先走在纵列的前面,自从一天前遇到那个陌生人以来国王一直都保持沉默,他究竟是因为阿伯瑞克委婉的训斥而在生闷气呢,还是仅仅是在沉思?巴伦丁不清楚,但很明显,他没有打扰他父亲的想法。
一阵隐约的低鸣声从天空中传来,矮人们纷纷抬起头,凝视低垂的云层。
西方的天空中一个黑点迅速逼近,还在不稳定地小幅度上下摇摆着,随着飞行器的靠近,旋翼机引擎发出的高亢的嗡鸣传了过来,飞行员正手忙脚乱地操控着他座下骚动不安的机器,抑制住灾难性俯冲的趋势并努力使它围绕队列盘旋。在进行一次蜻蜓点水般的尝试性触地时,飞机的旋翼险些就要在山崖上凿出几道沟来了。不过飞行员还是成功控制住了飞机并在队伍上方进行了一次更稳妥的盘旋。最后,半英里之外腾起的一团如云的烟尘标志着飞行器的顺利降落。
随着他们接近,巴伦丁能够更直观地看到飞行员。他的胡须和脸上都是烟灰色的,唯独眼睛边之前戴着护目镜的位置留了泾渭分明的两圈白,护目镜用皮带和他头上的翼盔连着,现在正吊在肩膀上面晃荡,他身上穿着一件锁甲衬衫,外面罩着沉重的、缝满补丁的皮革工作服。
飞行员向国王和身边的人致敬,当他近距离注视他们的时候很明显地眯起了眼睛。
“兰巴尔·瓦纳扎克!是你吗?”巴伦丁问道。
“你说的没错,小王子。”飞行员点点头,露出一排泛黄,缺损的牙齿。
“我们以为你死了!”瑟伦丁惊讶地说:“要知道,那是一些关于巨魔巢穴的流言……”
“啊,很多人都在谈论它,”兰巴尔笑道:“不过正如你亲眼所见,我安然无恙。”
“虽然很同情你,”瑟伦丁说:“但我言出必践,我的大厅不再欢迎你了。”
“你还在对那个小小的意外耿耿于怀啊?”瓦纳扎克落寞地摇摇头:“你真固执,瑟伦丁,硬的像块石头。”
“走吧,”瑟伦丁说着,戳了戳他的肩膀:“我本不应该和你说话的。”
“但是,你现在不在你的大厅里,也不在宝座上,”瓦纳扎克说:“所以你至少可以听我说完,而不需要对我说什么。”
“好吧,你有什么要说的?”国王无奈地问道:“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耽搁。”
飞行员举起一只手安抚着国王。他把手伸向腰带,摸出一只精致的酒杯来,这个小酒杯直径最多不超过一个顶针的两倍,还带着一个仅容一指穿过的杯柄。他转身回到那个仍在发出急促古怪噪音的旋翼引擎边,拧开了水箱一侧的小阀门,清澈的液体滴落在小小的杯子里,一直到几乎漫出来为止。当高浓度的燃料乙醇蒸汽弥漫开来的时候,巴伦丁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国王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丢人的工程师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刚开始他就站在那儿没有什么动静,然而下一秒他就咳出了声,巴伦丁能清楚地看到工程师的手在颤抖。他猛地锤了下自己的胸口,咳得更大声了,然后他狠狠跺了跺脚,身体前倾,眼神闪烁着斜视面前的国王。
“你们,在追踪一支兽人,我说的没错吧?”瓦纳扎克喘息着说道。国王没有立刻回答,他还沉浸在对工程师古怪嗜好的惊讶之中。
“是的。”最后,瑟伦丁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见过他们,”瓦纳扎克说:“大概在离这儿三十……不,三十五英里以南的地方,步行的话也就一天的路程。”
“一天就能赶到?”巴伦丁惊讶地问道:“你确定?他们在往哪个方向走?”
“一天的工夫,我确信。”瓦纳扎克肯定地说:“如果你们现在南下我估计明中午就到了,而且他们正在扎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都圆了两圈,我还看到了西边的一股烟柱,想来是他们在找乐子。”
“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发,我们也许能在他们清醒之前赶上他们并把他们堵在营地里一网打尽!”巴伦丁兴奋地说:“这是一个最稳妥无误的办法了。”
“我们自己可以搞定,不需要那些高个子的人类帮忙。”说话的是福尔吉诺,是瑟伦丁王手下一名石匠以及巴伦丁逝去的母亲那一脉的堂兄弟。这个提议在年轻的矮人群体中赢得了一片广泛的响应。
“呸,”阿伯瑞克嗤之以鼻,他怒气冲冲地转向喧闹的人群:“都出息了是吧?!”
“你们都喜欢这样,嗯?!打算星夜兼程赶到那儿然后再打上一仗?真当自己是石头雕出来的?啊?下巴光秃秃的就着急要去和绿皮拼命?一群莽夫,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说你们活不到能见子孙的年纪。”
“我们可不怕!”有人大声喊着,但当阿伯瑞克的阴沉的眼神扫过那个矮人的时候,他就一溜烟地躲到同伴身后去了。
“呸!但我怕!怕你们会死!”符文工匠怒斥道:“要徒步奔袭走上数十里,然后马上就要进入战斗,不吹牛的说,你们还抡的动自己的斧头和锤子吗?!嗯?”
“父亲,您拿主意吧。”巴伦丁转向父亲问道。
“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渴望着复仇!”国王的怒吼立刻激起一片喝彩,当他举起手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我也想去狠狠地踢那群兽人醉鬼的屁股。”
瓦纳扎克露出了微笑,并对着国王竖起了大拇指。
瑟伦丁嫌弃地摇摇头。“但是,即使刚刚的情报是正确的,也不能保证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绿皮还留在原地。”他继续说。人群中随即响起一阵失望的抱怨声。“而且!更重要的是!”国王大声补充道,他的声音盖过了那些抱怨的低语:“我和韦瑟尔爵士有过会面的约定!难道你们想让我在此背弃我的诺言吗?!”